杨波图文集——原野

 

2019.02.09 清镇 龙窝

  交亡节也称年厂 。在清镇市麦格乡龙窝村鸡耙田,正月初五,龙窝18寨九黎17寨过去一年逝去的人们,今年有共58位,由女婿背着魂灵附着的衣物,被亲人带到这里,举行隆重哀婉的告别仪式。芦笙九旋,烽烟滚滚,众魂灵结伴随天梯升腾成仙,快乐优雅地登上另一个世界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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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笙牵引,走向年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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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族

女婿背负着故人生前的衣物,是具有四印苗族族印纹样的绣花礼服。如果没有女婿,就又叔伯来背

到达年厂地,各家设坛祭祀,大约下午两点再一同进入年厂中心祭坛。每个寨子有固定的地方,大概根据成寨的时间次序,由中心向外、由低向高处分布,这个村寨的祭坛位于山坡上

父子

哀念、道别

安魂曲。每家一个火塘,一把伞,两把芦笙。伞罩着故人的衣物,芦笙师一般来自同一家族。背负故人衣物的女婿也有一把芦笙,有些女婿不会吹奏也就抱着

倾诉

       

这个寨子有四个火塘

  

四印苗族的礼服,有四个印章纹样。今天祭日,只有孩子可以穿着礼服,女性成人着便服

老年女性的裙子有手绘蜡染的,裙子的纹样也是一个族群符号,相聚很远的本族人都相同

中心祭坛,称大厂

一家一根杆子,挂着鞭炮

一共58根

    

准备进入大厂

来自大谷佐的女人

启程

九圈得圆满

一家两人,一个芦笙师,一个背衣物的女婿

蜡染的礼服

         

     

     

  

衣物在火焰上掠过,灵魂就升天了

打游戏获得的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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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恩:背着老衣跳年场


采访时间:2019年2月
访谈专家:姚海英(清镇市文广局文管所所长)
受访人:王德恩
资料整理:孟原
特约编辑:王小梅
编辑校对:彭春菊

折叠逝者衣服的方法有讲究,要把袖子两边的大印露出来。我们的民族人死了,(祖先)看不见大印就不认识我们。捆衣服就要那样捆,要把印露出来。

苗族跳年场传承人王德恩 姜基海 摄

人物小传:

王德恩,苗族,出生于1948年9月。小学文化程度。贵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跳年场祭祀活动市级传承人。家住贵阳清镇市麦格乡小谷陇村鸡扒田组。1955年在麦格乡小谷陇村小学读书,毕业后回家务农。

王贤国,1978年生。高中毕业。苗族跳年场传承人王德恩徒弟。家住麦格乡小谷陇村鸡扒田组。

传承人所居住的麦格苗族布依族乡辖27个行政村、145个村民组,人口23842人,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32.1%。该乡是贵阳周边苗族传统文化体系最为完整、保存最为完好的乡镇之一。

 

我叫王德恩。家住麦格乡小谷陇村鸡扒田村民组。我1948年农历九月出生。我们兄弟姐妹多,老人们只记得我是九月生的。我上过二三年学。刚开始我在本村的上坝上学,后面转到大窝读三年级。在山上读书,后来就不办学了,也没有老师教。我从那时起就没读书了,所以我的文化比较少(低)。

我的父亲叫王维仁。记不清他是哪一年出生的了。我父亲是个孤儿,都是他三姐和幺姐带大的。我父亲家有四兄妹,他是最小的一个。我母亲叫唐光芬。父亲82岁过世,母亲78岁过世。母亲就是龙窝过去腊脚那边的人。

接受采访

鸡扒田村原来只有十多户。有的家几个儿子分家,一个就是一户,现在全村有八九十户了。我们村的人都姓王,有几家不是一个老祖公,其他都是一个老祖公传下来的。我们这个支系都是四印苗。我们这里都是四印苗。

说去说来,我们没有多大文化,都是在家里种庄稼。原来经济困难的时候,我做木工。我二十多岁做木工,现在年纪大了也还能做点,像锯木头做棺材,我都还行。那些是体力活,年纪大了,也搬不动了。要不然,我还想做。

196921岁结婚。爱人也姓王,叫王发芬。她是1947年年尾出生的。我爱跳年场,她也喜欢来跳场,来了就认识了。但要请人去给她长辈讲,同意就成,不同意就不成。

我们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来跳年场,在场里要吹芦笙,吹芦笙的时候看上哪个姑娘就过去拉她一下。如果她同意就会给长辈讲,说邀我们去做客。家里同意后,我家要带着牛去——相当于彩礼钱。过去要送羊、牛、粑粑。那时候,送了两个很大的粑粑,是三斗糯米做的粑粑。现在彩礼都减少了,但是也还是有的。要送三只羊,现在都是送羊。原来牛羊都要带去。老人们是这样讲的。现在折成钱了。以前提亲要带三只羊作为彩礼的一部分,现在改为三个红包,每一个红包代表以前的一只羊。姑娘出嫁也是要陪礼的。多少也要给点。

我们这辈里,吹芦笙的都少了。到我们这一辈,我的两个哥会吹。他们也都去世了。以前几个哥都会吹,现在只有我三哥和我在吹了。我的徒弟王贤国,一般的芦笙曲他都会。我说:“我还在你们就尽量学,如果我不在了,就只有王贤国知道点了。”我也很希望传承下去,因为我还没结婚的时候,就会做芦笙。“文革”时芦笙全部被没收了。估计我们村吹芦笙的有六七个人,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左右,老的这一辈就剩我和我哥两个了。

我哥叫王德民。他也是鸡扒田的。就是幺爷(最小的兄弟)不会吹芦笙。我父亲会吹,都是父亲教的,那时候就是他教我们。

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父亲就说有这个年场。老人们说这个年场可能几百年了,是一代传一代的。这个跳场相当于一个祭祀活动,祭祀我们民族往年过世的老人。过世的女人、男人、老人都要祭祀,小孩不祭。

我二十多岁就去踩场了,我现在七十岁了。跳年场大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跳年场的地点一直在这里。听老人讲,最早选点不是在这里,在修文皮家寨。皮家寨的祖先和我们这里的祖先是两兄弟,哥哥是到皮家寨去上门(女婿)。那时候是在皮家寨跳。后来哥就告诉弟:“这个场要过河过水路又远,这个场就交给你了,兄弟。你就在鸡扒田办。”那里的领头人叫皮太师,我们这里就叫王把总了。老人们是这样讲的,这边姓王,去那边上门就改姓皮了。

我听说是打箭(打毛挞:射箭的意思,以射箭的方位来决定跳场的位置)来定的。打箭打了几次,这个箭打在麦格上面的大坪,就去那里跳了一年。跳了一年觉得不妥,又打箭到皮家寨,在那里跳了一年。又说那里的地方窄,最后打来打去,又到我们这边的大场了。打不走了就定在这里了,就在这里稳根了。这些事情都是小时候烤柴火听老人讲的。那天我还给王贤国讲,小时候记性还好,老人一讲我们就记住了。我们四印苗的人多。我知道乌当区、修文县有,乌当有个毛栗山和火烧寨,跳场时这些地方的人都要来的。六枝那边自己搞自己的。

从初四那天开始,他们来请我。所有请的人家,我都要去。要让家人把逝者的衣服捆好,分男左女右挂在中柱上,然后到坟地去接亡灵。找到唱歌的就更好,找不到有芦笙也可以。死者已经下葬了,但三步芦笙一跳,他就惊醒了,说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亡人想)他们都来接我了。”他就惊醒了。

去坟上接逝者回来,要吹三步芦笙。三步一过,吹的就是走谱了,芦笙响(亡人)就知道要走了。进屋里吹三次芦笙,吹的叫进谱。在家里把那几次芦笙吹完,逝者的侄女姑娘(逝者晚辈中的女子们)来在那里哭。十点钟把早饭吃了,芦笙师傅去做丧葬仪式。背衣服的懂就去做,不懂就不做。背衣服的是女婿。

折叠逝者衣服的方法有讲究,要把袖子两边的大印露出来。我们的民族人死了,(祖先)看不见大印就不认识我们。捆衣服就要那样捆,要把印露出来。

今年我们这里有四背衣服(去世四个老人),要我先去吹跳芦笙。我把这几次芦笙做了,逝者的亲戚就要来放鞭炮吹芦笙。还要到各个小火堂去。每个逝者家中都有一个草棚,棚中放置一个火盆(当地土语称为火堂)。堂就是房间,到那里给大家讲一两点下场。一个寨子有一个小场,可能有五六十个小场吧。今年的衣服都有五六十背。一个小场就三四背衣服。小场上要把逝者的衣服放在地上,要用伞遮住。遮住的意思就是烧纸的时候衣服上不能落灰。

用伞遮住逝者的衣服  姜基海 摄

进小场要吹三步芦笙,也叫进谱。时间也不算长,有一个小时。家族里的人烧点纸钱和香蜡。跳完芦笙,亲戚都要喝一杯酒。我今年去小场都不敢走多,去哪个小场都要喝一杯酒,喝多了就不能下场了。进大场祭祀,家人要准备鞭炮。在一点钟,还没下大场的时候,就要把鞭炮绑在竹杆上,还要准备纸钱、蜡烛。进大场之前,各个小场有一背衣服就要有一根竹竿,鞭炮要在竹杆上裹好。进场后竹竿要交叉搭起来。12点就把鞭炮拿到大场里去。等芦笙一进大场就开始放鞭炮,鞭炮差不多响完就开始转场。这时各个小场请的芦笙手背起逝者的老衣进场。芦笙手进场看(抽签)号数。现在都是我第一个,皮家寨第二个。假如大家都到了,我还没到,就没有人敢先进去,要等我先进去。芦笙手进场都要背老衣。背老衣然后进场。  

王德恩带领大家跳场  姜基海 摄

进场后,芦笙队一开始要面向里反走第一转,然后面朝外转。第二、第三转都是这样,这样进谱的三次芦笙就吹完了。然后又是正转三转,最后还有三转反的,一共是九转。这次吹完,就结束了。本来死者已经去世,如果一开始你再正转,死了就不能正转,反转就是他死亡的路了,阴间的路和阳间不一样。

我要问背衣服的还要不要转,不转就要收场了,吹“出谱”芦笙大家就出场了。回到各个小火堂,然后就把逝者的衣服解开,在烧纸钱的烟火上面熏几下。就是把他衣服上的气味熏完,熏完就表示逝者离开人世,安心地走了。

我们以前有拉亲的,要等下完大场以后,才到自己的小火堂。那时候是老人包办的,不像现在要年轻人双方同意就行。那时候老人看上哪家的女儿,叫自家儿子在场里去拉人家姑娘。小伙子找三个人吹着芦笙去,去到那里就拉姑娘的袖子一下,然后就跟她长辈讲,就说我们要去你家做客。她不同意就会回你话,她同意就不说话。假如双方都同意了就选个好日子到女方家,要找五个人吹着芦笙的一起去。就是去做客,人家答应了就做一天客,住一晚上。

我是跟我大哥王德才学的。他是前年过世的。他是跟他岳父学的。他岳父是麦格腊脚的。我家有个老表哥在这里上门。老表哥死了几年了。以前就是他们两个带场。他带了很久。我开始带场,他们就休息了。我开始带场的时候,都还没有小孩,大概才22岁。我哥带场的时间可能是1978年。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就交给我了。他也到跳场这里,我领头的时候有什么差错,他就告诉我。我跳芦笙,他跟着走。就像我那天跟着我徒弟走一样。现在我要让徒弟做一下。他跳到哪,我也要跟着到哪,有什么差错,我要讲。不讲人家会说我教徒弟不好。现在拜师还要拎着酒让师傅喝,那个年代没这回事。就是自己去找师傅教你,那个时候没有送酒这些仪式。

王德恩为徒弟做示范  (姚海英供图)

我学芦笙是先学曲谱。走谱、进谱要深奥一点。学跳谱要简单一点。学芦笙先学跳谱,只要先把跳谱学会,你就知道芦笙每个孔是什么音,然后就把走谱学会了,学会了就要学进谱。进谱比较难,学完进谱,你就可以出师了。跳谱简单,悟性好的几晚就学会了。我因为不识字都是凭记忆,都是心里领会。打嘎(注:传统习俗,与跳场类似,七年或十三年举行一次)也是这样。我这里要结束,徒弟就接着吹。一个谱有时候要吹半个小时,吹十几二十分钟的也有,有时要吹一个小时,这是不确定的。如果花样多点的,时间就吹长点。

我十多岁就跟师傅学习,他一办事就叫我们跟着去,这样来来去去就学会了。我们边学习边实践。有什么活动都要一起去,边学边看,慢慢就会了。他们年龄大了,休息了,我们就做得多。我师傅就是我亲大哥。

我三哥王德民也学吹芦笙。大哥是跟他岳父学的。芦笙是从我舅公那边传下来的。大哥教我和三哥,他今年78岁了,到现在还能下场。。我们家族就是三兄弟吹芦笙。我们寨上有很多族人。吹芦笙的,我家人要多点。有些人家只有一个人吹。我家三兄弟都懂。我们都是大哥教的。一般都是我大哥去做跳鼓、守鼓。场是属于我们鸡扒田老班子的。我父亲那一辈就是我父亲和几个大伯下场。

村里还有其他人跟我哥学。他有个孩子乳名叫小龙龙,也跟他学,。回来参加跳年场,他也会吹。现在小龙龙三十多岁。因为他们学得晚,我哥再教点。他们再看我们吹跳,慢慢就会了。那些谱,他都会,也全部会吹,就是进谱和走谱要差一点,反谱和跳谱是懂的。

我跳年场,二十多岁开始就跳了。还是集体单位的时候,我们就去跳。那时候不让做这些(吹芦笙),“文革”时期停了一段时间。我是带头下场的,都有二三十年了。王贤国,跟我学得也有十几年了。跟我学的一共有四个徒弟。王贤国也有四十了,读过高中的。。王贤成有三十多岁了,初中文化。王贤国和王贤成也是鸡扒田的。他们都是我的侄儿。王贤国和小龙龙是初中文化,也是跟我学过得。还有一个年龄大了的叫王开贵,六十多岁了,他就小我几岁,吹走谱进谱,他也会。他就是不太愿意做,他说自己年龄大了。我现在最得意的门生是王贤国,他要得力点。

王贤国三十岁左右就跟我下场。他跟我去参加二月桃花打嘎。我都叫他一起去,因为那个要做三天三夜,那个鼓声是不能停的,鼓声必须要响,大家要换着来,芦笙也要吹一晚上。吹芦笙都要不停地喝酒,喝酒不影响吹芦笙。王贤国正月初五跳场的时候能单独领头,有些死者家也请他去做。我们的三个曲谱都是心记。我们自己都写不了这个谱。都只能记在心里。

二月桃花节过去干沟那里跳。因为二月桃花节是谈情说爱的,那就不应该吹这个谱,一般都是吹点跳谱。

这个芦笙谱有跳谱、走谱、出谱、进谱、反谱几种。有人过世,请我们去吹,要吹进谱、走谱和反谱。吹反谱跟跳谱都不一样,脚步都不一样。吹奏的时候,脚步要跟节奏配合,有讲究的。吹反谱,脚步就是反谱的节奏,如果脚步不合芦笙的节奏,你就会跳错或者吹错。这是三步还有三步,一共六步,吹六步就出场了,边吹边跳,出谱这样吹,然后又吹走谱。到自己的小场就不吹了,背衣服的就开始熏衣服,芦笙就不吹了。

吹芦笙时,吹和吸都要有声音。气息要稳住,吹快了就不行。气息平稳芦笙的音就会长一点,吹急了就不好听,要有音调,声音长才好听。跳一曲下来,要休息。就怕气息不够。假如你在场里就不能换,场里要跳一个小时。如果你在家里,跳累了就有人换,到时间也可以换,别人来接着吹。芦笙学起来也不是很难,懂就不难,不懂就难,要用心去领会。芦笙比唢呐要严谨一点。唢呐吹错一点没什么,芦笙吹错了要被骂的。吹芦笙要懂苗话,芦笙的声音是苗话,是凭苗话来记的。

师傅年龄大了顺其自然接场,师傅传给我就行了。师傅要给我讲清楚的。我带下场的徒弟就是王贤国一个。其他还是不行。其他徒弟叫他领头就不行。就像读这个文件,不识字就没办法。就是芦笙谱,他还记不完整,记不住脚步,就不和芦笙节奏,脚步就跟不上。脚歩和芦笙是一起的,脚步落,芦笙音也要落,要不然说芦笙不好学呢。以前盖新房、婚嫁、老人过世和祭祀都要吹芦笙,现在接亲嫁女都不吹了,就是祭祀活动吹。

平时没有跳年场时,一般是去村寨。哪个寨有死者的找不到唱歌的先生,就叫我去吹。一般都是去苗族村寨,小谷陇周家寨这一片,乌当火烧寨、安多寨、上马路,我们都去吹过。唱歌的先生好像只有清镇有。观山湖、乌当、修文都没有,都在清镇麦格这边。我们这里就是王民贵,现在都是他唱得多。没有芦笙就来找王贤国和我。

王民贵是龙窝村的,他是做法事的。他做“保茅”“吾扰”(做法事中的两个环节)。王兴贵就懂“吾扰”,其它也不懂。还有两年就是打嘎。我们是龙年过打嘎。龙滩和我们都是龙年过。有些地方是虎年。

这个节日我要去学校传承一下是可以的。要看有没有要求吹芦笙,可以把我的吹奏技巧和曲谱传承给学生。村里年轻人没多少学芦笙的。年龄小一点的都没有学。我的孙子还小,还在读书。一心不能二用,不着急教,等他长大,懂事点,那时候想学就可以教。

现在从正月初四到初五,逝者的家人来请我,一般是接四家。一个人接四家。接的规矩一般是主人家要先请我吃饭。我要跟他讲,你们准备好什么时间,我要接几家。我一家一家地通知他们自己准备。仪式也有大小的。

他们来请,要拿一些酒水糖果。然后商量哪个时间到他家。时间太紧,我就跟他们说,你们把老衣要怎么样捆好、放好。去的时候是不吹芦笙的。去到那个地方,要找一些废料来烧一小堆火。烧火是主人家自己烧。

挨得近的就要自己走,如果太远的话就开车来接。到了就要烧点火,还要烧香烧纸,烧完之后到坟地。主人家带得有酒,还要倒给每人一杯酒,每个人都要喝。等纸烧完,他家有姑娘去的话,姑娘还要在坟那里哭几声的。等她们哭完,我们就把芦笙吹起来。我在前面,我的徒弟在我后面。如果有亲戚来的话,也要排在后面。有些寨上的人也会一起去,我们的芦笙就要沿路吹沿路跳。

一般都是我走前面,徒弟跟在后面,有女婿来背衣服的都是走后面。要分男左女右的,逝者是男,要面朝左边把芦笙吹过来,一边吹一边跳,逝者是女的就要面朝右边吹芦笙。其他吹芦笙的都要跟在徒弟的后面。回来的路上要一直吹芦笙,要吹着芦笙到门口。这时候要跳三折芦笙,女婿也要跳。我们两师徒要把三折芦笙做完以后到大门那里,这时候要吹开门的芦笙曲。开门后,其他人就可以休息了,我还要继续吹,芦笙是对着逝者的衣服吹。衣服挂在哪里,你的芦笙要摇到逝者的衣服那里去。我的这几折芦笙吹完,主人家就会倒酒给你喝,实在不喝也不勉强的。我又要跟主人家说:“你家背衣服的女婿就可以在这里吹了。”我们要赶往第二家。每家的仪式都一样。

走到哪一家都要做几折芦笙,也要跳一会,跳的时候都是对着老衣跳。对老衣跳芦笙,对死者吹的芦笙是反谱,跳的也是反谱,相当于带死者上路。吹反谱是对死者吹的,跳的时候也是跳反谱。一般死者家庭都会请芦笙师。一般都是由姑娘家来请芦笙手,有两三个姑娘的家庭,就是大姑娘的去请。儿子在家里面不管这些事,都是由姑娘来管的。

小场祭祀  姜基海 摄

最大的姑娘请芦笙手,女婿就要背老衣。这都是姑娘的事情,儿子都管不着。儿子就是在家里面招呼客人,或者买东西,都是他的事。下场的时候,这一家人都要去的,这个家族都要去,有的老人去不了,青年人要去。

第二天早上带大家下场的时候,要举办仪式。清早出门的时候,还要放着鞭炮,女婿把逝者的衣服背上就跟着出来,吹着芦笙走到岔路那里,逝者的几家在那里集合。下场的过程中,芦笙是不能断的,一路都要吹着走,吹到小场。把这几家带到小场后,把衣服放在地下。小场也要放鞭炮。衣服要用东西包裹,一般是用毯子。衣服就放在毯子上面,一定要放正不能歪,把它放得像人坐着一样。像今年四家的衣服,都完全是挨着放的,按照年龄大小挨着的。

这四家都是鸡扒田的。鸡扒田专门有个小场,然后自己在里面找位置。放完鞭炮就开始点火。然后我吹芦笙,我从年龄大的这里起身,要把这几家都走到。走到最后一个又要绕回来,绕回来吹进谱。如果四背衣服一背一背地做,时间都不够了。所以做一次代表四家一起走了。

小场做完还要赶到大场。到大场就要延长时间了,时间要多一半。下大场的关键就是刚开始的那一会。只要你到里面去,把号数排好。抽签排号是由村里面组织的,想下大场的这些人都是去抽签排号。各个寨子来抽的,一个寨子就是一个号。你一个寨子只是一个小火塘,你有十背八背都是一个小火塘。

竹竿上裹鞭炮  姜基海 摄

我们是按照村里的规定抽签。一个寨子一个号数,入场按号数入。来抽号数的人都要拿一瓶酒给他。拿号后,有的人把号戴在胸前,有的挂在芦笙尖上,这样才知道你是多少号。一个寨子只是抽一个号,不管你是三家、四家,都是一个号。

缠爆竹以前传下来都是用竹竿,不敢用其他东西。也不是放在地下,都是立着放的。缠爆竹也要讲技术,要从竹尖开始缠着下来,才能从下面点火。背衣服的女婿要吹芦笙跳,有的主人家没有女婿,要请一个吹芦笙的背衣服跳。女婿不会芦笙就背不了衣服。你还不是要请别人。我们转的那个圈的具体的数没量过,但是衣服多你就必须要绕宽,如果绕窄了,整个队伍会转不开,就跳不了场。

调场时徒弟可以替换,最后快结束了可以喊他来跳,或者说转完六圈以后,我就可以让徒弟领着转,我就可以休息。我可以在边上看他,让他带着走。

芦笙的踩点是有技巧的。芦笙的音是有节奏的,步数和芦笙的节奏必需在一个点上,节奏要一样。跳的过程中要反转两次,相当于转了六圈,再正转三圈,总共是九圈。老人们以前讲的是,反转的六圈,你必须要转完,没转完死者就会说你的任务都还没有完成就收了。这就不好了。反转完了,就可以让徒弟上去带,徒弟也跳完了就可以跟大家说结束了。忙的人打个招呼就收场,不忙的就多玩一会。

从大场出来要放鞭炮,回到小场之后解开逝者的衣服,把钱纸烧起来。出烟以后就把衣服拿到上面熏,熏完以后,用毯子把衣服裹起来背回家。就是这样的过程。

我家两个儿子不肯学,以后可以培养孙子,把这个传承下去。带一个徒弟一般要几年。看他肯学不肯学,只要脑筋灵活学得快得很,脑筋不灵活的,学一辈子都是那个老呆板。我们家的几兄弟和叔伯兄弟,我们五个,他们都没有学到,就是我学到了。五个都跟着我哥学过。带场我都是吹大芦笙,刚刚是用小芦笙吹奏的。


 

王贤国口述

我姓王,叫王贤国。我是1978年出生的。高中毕业。家住麦格乡小谷陇村鸡扒田组。我的父亲叫王德先,母亲叫刘淑芬。父亲现在75了。他跟王德恩属于一个家族的兄弟。

我从小就喜欢吹芦笙,这是我个人的一种爱好。原来读小学的时候,听到父亲吹芦笙,当时只是觉得好奇,然后就跟着学。他教了我几个谱,教我之后,他就发现我学芦笙还可以,有这方面的悟性。但他想打断我这个想法,叫我好好读书。我晚上无聊的时候,就拿老太爷的芦笙吹。后来看我实在想学芦笙,他也同意了。我在读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学了,相当于十二岁左右,就开始学的芦笙。现在马上四十一了,所以说我都学几十年的芦笙了,但还有些细节性的东西还不懂。读书的时候,在寒暑假就回去找师父,我们烧着火,两个人就吹芦笙。我吹一会儿,师父又教一会儿。

跳谱是最简单的一种,我先学的是跳谱。我的父亲教的跳谱,把跳谱学会后又学走谱,走谱学会了又学进谱。都是一谱一谱地慢慢学的。我两个月不到就学到跳谱了,但脚步的这一块变化很大,虽然你看着只是一小个动作,有的时候你转不回来,一步错就全错了,脚步要跟上芦笙的节拍。看着确实简单,学起来是非常难的。

王贤国吹芦笙 姜基海 摄

在我们四印苗吹的谱子中,最难学的是进谱。进谱里面要多个手指同时配合,有的时候又要快上快下。这里的变化大,很难学。学这个进谱大概有三四年。师父在哪家做事情,都带着我去。他带头,我就必须要跟在后面,在后面慢慢听,先是听他的脚步在哪个声道。这只脚必须要在哪个地方,慢慢听慢慢学,一直学到现在。

原来的师父没死之前,我跟他学。师父不在了,我就跟着现在的师父学。两个师傅是两兄弟。我跟师父去参加的活动倒是多了。主要都是在大型的场上,最大的就我们十三年一次的“打嘎”。我从十二岁学芦笙以来,和他们参加了三届“打嘎”。除了这三届,有一些场也去。

以前几位师父都带着我走,他们在前面踩场,我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后来到2015年的时候,师父老了,走前面有些累了,师父就鼓励我说:“不要怕,你来前面带,永远跟在后面也不行。”2015年的时候,我走前面,他只转了前面三圈。

转场  姜基海 摄

我跟这个师父讲,只要你还在,我不会冒充师父去带徒。这个芦笙很快要失传了,只要有爱好的人来找我,我能教多少就教多少。太过深奥的地方,我会向师父请教。2018年的腊月间,我的侄儿子想学,我就教他。他原来就有点基础。他跟我一样大,也姓王,叫王世禄。也是我们村里的。

我跟他说,你不要去管联欢了。因为年场的这一块,我管得比较多。几位师父都老了,我也要照顾他们。年场要从初二就要安排起来,所以我的任务很重。我让他不要去联欢的那里了,过年场这一块来。

现在的年场都是由我们村来带头,由鸡扒田组管。现在国家的政策比较好,跳场有一些补贴。钱由村委会管,活动是鸡扒田管。所以我们就成立了一个鸡扒田年场协会。跳场虽然是由协会来办理,但要向村委会和上面的政府部门申请活动经费。

腊月二十八之前,要把所有懂得鸡扒田年场活动细节的老年人召集来。召集来一起开会,把(过程)整理完成,还要商量各自分工。商议好,你管理哪里,我管理哪里。等到初二,把村寨的老老小小通知来开会,总结去年跳年场的好处在哪里,不足在哪里。今年活动要如何开展。安排好这些工作,初三开始斗鸟斗鸡等活动。

斗鸟、斗鸡、斗画眉等活动也在鸡扒田做,原来就有这些活动,后来停过一年。新的村支书上任的时候,我们和一些老人在腊月二十八研究开会讨论细节,认为这个活动还是要传承下去。初四那天要举办文艺演。初五就正规下场。

跳场要抽签排顺序。这个环节原来没有。我们年场协会成立以后,经过几年的实践,总结出一个经验,还是要抽签。因为下场的时候太乱,本来场地就窄,几队人都要从那个路口下去太窄,一背衣服就是两个人,一个跳一个背就是两个人。今年下场的是五十七背衣服,就是去年过世了五十七个老人,就相当于有一百一十四个人。加上鸡扒田跳场的人,村里只要会芦笙的都可以下场,所以人太多。四十二个小火堂还是要抽签,一个小火堂一个签。四十二个小火堂就代表有四十二个寨子在年场跳场。

现在师父年龄大了,我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我应该就是以后跳场的带场人,我也觉得是一种荣耀。我就是怕我们这个文化失传了。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我们鸡扒田的带场人。芦笙都不会跳,你去踩什么场!没有威信别人不服你。更头疼的是,下一代的人不学或者学不会,没有人来踩年场。2018年腊月,我买了一把大的芦笙。因为我是鸡扒田是带场的,我要有一把很大的芦笙,表示确实是带场人。

一般芦笙用的就是小的。因为这个芦笙听声音是蒙的。如果是大芦笙,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它的声音,非常洪亮,这样才能压住堂。老太爷问我买这么多芦笙干什么,我说买给孙子学的。他问我要让孙子读书还是学芦笙。我说他现在上大学课业不忙,可以学了。

我大儿子19岁了。他原来对这方面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年高中毕业回来有兴趣了。有时候我教他吹一下。其实作为家族,传承更方便,孩子在身边更容易教。我应该鼓励儿子学习民族的东西。孩子们喜欢,还要我们父母支持。如果他不喜欢,你拉他来学,他不愿意,强迫也是没有用的。从师父这里学到的东西就是把它传承下去。就这种想法。

学芦笙难度大点的就是进谱。手指必须要灵活,跳的时候还要带舞步。反跳也是跳谱,正跳也是跳谱。进去的三圈都是走谱。走谱是带跳的,左右两边各三步。三折进谱完了以后,就要反过来吹跳谱,反转三圈。反跳的这一圈的时间没有数过,跳场的时间每年都不一样。如果今年有五十七背衣服,那么人就很多。这个圈,你就不可能转小。圈小了就不够跳。所以带头的人就要注意后面的人。人多,你就要把圈子绕大点。圈子大了,你跳的步数就要多点,时间就长了。

这几年我种植猕猴桃很忙。天气一好,我就要安排人去干活。不管再忙,我找个晚上邀请师父。我的三个哥都是我的师父。把他们邀请来做一个总结。今年我带头有什么差错,有什么进步,我每年都会叫他们到一起沟通。

有老人过世,都是要一个吹芦笙,一个唱苗歌的,一个开路的,一个念经文的,要四个人。我都单独去做了不少次。我们寨子去年过世的老人有四个,四个都是我去做的。我家的侄儿死了,我就跟师父讲,我必须要安排给你了,因为是我自己家,就不可能自己去做,那必须要师父去做。

你自己的家里面,要管理各方面的东西,所以叫师父去做要好一点。接亲嫁女也吹芦笙,就是开头曲谱不一样,其他的很相似。走谱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去接亲嫁女的就不能乱吹。

“打嘎”、跳鼓好像跟跳场差不多。在场里面的形式是一样的,都是九圈,正转然后反转,套路是一样的。只是芦笙的曲目有些不同,死人吹的就不能吹跳鼓。跳鼓吹的是一样的,就是在开始起音的时候不同,其他地方差不多。区别在开头和结尾,中间的过程是一样的,你记住开头跟结尾就行,如果懂的就能听出来。

为要把这个文化继续传承下去,只要他们有心学,我会带。跳年场主要就是学芦笙,芦笙没有了,年场也就消失了。

 

传承谱系

1965年跟师父王德才学习吹奏芦笙,通过8年的认真学习,可以独立吹奏各种仪式的曲谱。1968年,20多岁的王德恩作为芦笙手开始参加跳年场,35岁时可以代替师傅领场,50岁正式领场。

芦笙师是鸡扒田跳年场的灵魂人物和主要引导者,芦笙师的传承是在家族中进行的,以男性为主,一般要学习七八年,得到师傅的认同后才能参加跳年场。引领跳年场的芦笙师一般为寨老和寨中有名望人物,是跳年场的灵魂人物及组织者。

王德恩在带徒中把自己多年用心领会的吹奏方法和技巧一一传给徒弟,并把老人过世、娶新娘等活动中吹奏曲谱也传授给了徒弟,各个不同场面吹奏的芦笙调和内容各有不同,吹奏一曲大概需要30分钟左右。王德恩的三个徒弟中王贤国已出师,能独立吹奏芦笙参加苗族的有关活动,如“苗族跳年场”、“二月桃花节”、“四月八”等苗族节日。王德恩现带有徒弟三人,分别是王贤国、王贤成、王开贵,其中王贤国因学艺五年,已熟悉各项技能和流程,可以独立带领族人举行各类活动。

芦笙师一般在家族内部传承,都为男性。当地的传承人有记载的共四代,王德恩是第五代。

第一代:唐应顺(男,四印苗,1880年出生),居住在现麦格苗族布依族乡的腊脚,从小跟父亲唐师学习吹奏芦笙,在当地是有名的芦笙师,35岁开始教儿子唐光明学习吹奏芦笙。

第二代:唐光明(男,1904年出生),居住在现麦格苗族布依族乡的腊脚,从小在父亲唐应顺口耳相传下掌握了芦笙的吹奏技巧,成为当地威望极高的芦笙师,已经过世。

第三代:王德才(男,1937年出生),居住周家寨鸡扒田组,十岁开始跟外公唐光明学习吹奏芦笙,现在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芦笙师,前几年鸡扒田跳年场由他吹奏芦笙引领芦笙手们进入大场。

第四代:王德明(男,1942年出生),初中文化,居住周家寨鸡扒田组,十六岁开始跟王德才学习吹奏芦笙,出师后参与每年鸡扒田跳年场的祭祀活动。

第五代:王德恩(男,1946年出生),小学文化,居住周家寨鸡扒田组,17岁开始跟王德才学习吹奏芦笙,出师后参与每年鸡扒田跳年场的祭祀活动,近几年由他担当鸡扒田跳年场的芦笙师。

第六代:王贤国(男,1978年出生),高中文化,居住周家寨鸡扒田组,19岁开始跟王德恩学习吹奏芦笙,25岁开始参与鸡扒田跳年场的祭祀活动。

芦笙曲的学习有个过程。一般徒弟在年少便跟随师父学习吹奏芦笙曲,按照难易程度,首先学习“走谱”,后学习“进谱”和“反谱”。一般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全掌握。苗族跳年场的实践教学,一般是师父带领徒弟参与每年的跳场,完成跳场后徒弟可以在空闲时间问师父关于跳场的细节,通过多次的积累后才能学习到跳年场的所有细节知识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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